没有走的路
钱军辉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
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
And be one traveler,long I stood
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
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
...
--Robert Frost,“The Road Not Taken”
第一次听说机会成本,我正在旁听本科生的经济学课。我一向上课容易开小差,那一次,我想起了上面那首诗。“在黄树林的叉路伫立良久,遗憾不能同走两条 路...” 当时刚刚接触经济学,我觉得机会成本的概念和诗中的画面一样神秘而美丽。
机会成本,顾名思义,因机会而起。如果你没有多种选择的机会,你就没有成本,或者说成本为零。义务兵的薪水总比雇佣兵低,但也不见太多怨言,因为成本为 零。如果你只有两个选择,就象诗中描述的旅行者,走一条路的成本就是另一条路能带来的风景和奇遇。如果你有两个以上的选择,成本就是放弃的机会中带来盈利 或满足感最多的。比如你有一担麦子,卖给国家粮管所得80块,卖给粮贩子120块,磨了喂猪可以增加猪钱100块,那么卖给国家的成本就是120块。当 然,如果你足够爱国,卖给国家除了80块钱还得到大于40块的满足感,你还会很乐意,因为你的所得大于成本,有盈余。
自奥地利学派以来的经济学家所说的成本都是机会成本。这个成本和会计所说的成本是不一样的。如果你在西部某山沟投资生产拖拉机,你的会计给你七七八八一 算,未来的总收入减去投资和运行费用,你得到总盈利10万元。先别高兴,你的一个远在江苏宜兴的亲戚这时打电话给你,说是同样的投资在宜兴会盈利100 万。于是经济学家帮你一算,你将亏90万。再举一例,假如我申请读PhD的学校,盼星星盼月亮,四月十五日得到莱思(Rice)的Offer,喜不自禁, 大宴宾客,结果第二天哈佛突然来了Offer,已经接受莱思Offer的我心情马上一落千丈,因为去莱思的成本凭空陡增。
机会成本的概念在经济学史上一统江湖,是因为她比传统的成本概念简单而且更富解释力。用劳动力的定价来作例子,劳动力价格无疑要高过劳动力成本,工人才原 意工作。那么什么是劳动力成本呢?在机会成本被广为接受之前,每个经济学家都有一套说法,争论不休。一个很流行的说法是,劳动力成本是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 承受的不愉快(Disutility)。而这显然有问题,它首先解释不了为什么一些舒适的白领工作工资要高于蓝领工作,难道雇主原意给白领工人高于其成本 的工资?马克思的确这么想,他认为资本家是为了“拉拢”部分工人阶级,于是分一部分剩余价值给白领工人。这样的解释无疑太转弯抹角,难以让人信服。用机会 成本来解释,这一切就变得简单明了:一个工人的劳动力成本是该工人除本工作之外所能获得的最高收入,跟工作舒适不舒适没有关系。为什么蓝领工资低?因为他 的劳动技能在其它工厂或职业挣得更少,他没有更好的选择。为什么白领工资高?因为他有别的差不不多的机会,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读经济学历史,你会遇 到许多像机会成本这样的概念或理论,她们因矛盾和疑惑而来,她们简单美丽,她们能解释更广泛的社会现象。就凭这一点,我坚信经济学是门当之无愧的科学。
机会成本的概念尽管简单,但算它并不容易。首先你要获取足够的信息,而这往往不便宜。你在山沟里投资生产拖拉机,而你不一定有宜兴的亲戚。但因为是你自己 在办厂,搞得好自己盈利,搞不好倾家荡产,你有足够的动力和压力去获取和处理信息。没有宜兴的近亲,你也最终会找到宜兴的远戚。换一个集体领导,盈利归集 体,亏本大不了换地方继续领导,他就很可能没有相当的动力压力。即使有宜兴的近亲,也懒得打电话,机会成本再简单好用,也懒得动脑伤神。再换个计划经济时 代的国家经济计划者,有上千上万的投资项目需要决策,然而投资的盈亏跟他和他的层层下级无关,精确的投资信息因此更加昂贵更难获得。即使有了精确信息,有 没有人在乎也是问题,因为他虽算得上投资者,但更加是官僚,而官僚不得不看政治气候。大炼钢铁的时候,没有人会考虑这些稀缺资源,尤其是农村劳动力,用在 别处会有多少增益,甚至会在大饥荒中救多少人命。第三个五年计划时疯狂建设的,也是前些年大四生谈虎色变的三线企业,上马时也没有人算算机会成本。淹没八 百里秦川的三门峡水电站,也是2003年渭河大洪灾的罪魁祸首,上马时仅靠几个虚假数字和一些苏联专家的权威,全然不顾近六年的调查研究和大多数专家的反 对。类似的例子在那个“大上快上”的年代是层出不穷的,我们今天是不是也该问问,三峡工程,磁悬浮,探月的成本算清楚了吗?开发大西北大东北的时候,是不 是应该借鉴过去不及格的成绩单,少上大项目大工程呢?虽然不是说政府不该上大项目,实际上有些事政府不得不管,比如国防,教育,防洪,交通大动脉等等,但 我们同时应该清醒地意识到,任何工程都应该好处大于(机会)成本才值得上。而机会成本只有私人投资者才算得最清楚,因为稍有差错,他就丧失盈利,甚至血本 无归。而政府既没有盈利的渴望,也没有破产的恐惧,即使有再多的专家学者,也会是个难以及格的投资者。这个及格都成问题的投资者,是不是该知难而退,到不 得不出手时才出手呢?目前,虽然国有经济的比重虽然越来越低,浙江已低达28%,但国有银行贷款的70%强依然流向国有企业。也就是,就资金来说,70% 的投资决策依然由国家在作。
人生是串不可逆转的选择,我们甚至时时刻刻都在道路的分叉口,不得不衡量选择的成本。个人的选择还相对轻松,因为阳光大道有阳光大道的安心和平庸,独辟奇 径有独辟奇径的精彩和孤独,难说哪个成本更高。但对一个政府,同样面临一个个不能重走的分叉口,每个选择都影响到一方百姓的生计福利,选择就经常显得沉 重。既然沉重,就要少作选择,把选择交还给市场,交还给民间的创业者,这样,我们才不会在若干年后欷歔:“当年我们要是走了另一条路?” 就象我们现在为五十年代喟叹一样。
(2004-2-15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