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学的边界

钱军辉

蚊子喜欢咬我，为什么？如果你马上回答，这说明我的人品有问题，你不是个科学家。科学家会分析人的性质，包括年龄、性别、血型、身高、体臭等等，甚至包括人品，然后设计有合适样本的实验，看哪些性质和容易被蚊子咬的事实相关。据我所知，已经有研究表明血型为O和B的人容易被蚊子咬。于是，科学家在检查了我的血型之后会回答我的问题：因为你的血型是B。

但是为什么血型B容易被蚊子咬？科学家就进一步分析血型的区别，以及蚊子的感觉系统，得到进一步的因果联系。可以想象，科学家能够达到一个更深微的答案，比如说，蚊子的感受器只对B型血或O型血敏感。但是为什么蚊子的感受器只对B型血或O型血敏感？可以想象，这样的问题会无穷无尽，这是为什么科学无穷无尽，也就是“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无涯”。

但是虽然科学无涯，可是仅仅因为世界有无穷层次的因果联系，并不说明科学能无限接近某个终极真理，如果它存在的话。科学对我的问题的回答，无论是 “因为你的血型是B”，还是“蚊子的感受器只对B型血或O型血敏感”，还是更深层次的，永远是种事实与事实的时空关系和因果联系。可以说科学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，只是用更精确的语言重复了我的问题。究竟是什么终极原因，溶解在无穷的因果联系里，最后导致蚊子喜欢咬我，佛家弟子会告诉我那是缘，基督徒会告诉我那是上帝，而康德会告诉我那是个科学不可能回答的问题。是的，科学亦有涯。

康德一生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为人类区别现象（Phenomenon）和本体（Thing-in-itself）。我们无疑生活在现象的世界（现象界，World of Phenomenon）里，我们所能看到的、听到的、闻到的、触摸到的，甚至根据这些感觉和认知而逻辑推理得到的，也都在现象界里。比如我手里的杯子，我观察它，触摸它，用笔敲它听它的声音，敲碎它用显微镜看它的结构，把碎片扔进各种试剂推测它的化学性质，如此等等，无论我怎么努力，我所能感觉和认知到的仍然只是它的现象，它究竟是什么，也就是说，内在于它所有现象的本体究竟是什么，我不可能知道－－那属于本体的世界（本体界，World of Things-in-themselves）。就像柏拉图所说，我们都生活在一个黑暗的地穴，我们看到的一切，包括科学知识，都只是另一个陌生世界投在墙上的影子。科学无力描述那另一个世界，因为只要它稍微越界，它就不再是科学：本体界超越人的经验（“形而上”），所以对本体界的描述必然不能被经验证伪，即非科学命题（波普尔的定义）。

当然，康德不是一个反科学的人，他只是指出科学的局限，从而一方面批驳试图用科学证明宗教的基督徒，另一方面批驳试图用科学批驳宗教的科学主义者，从而一方面保卫科学的纯洁，另一方面还给宗教应有的地位。几百年来，因为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，自我高度膨胀的人类像是孙悟空，以为自己学会了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就能飞出如来的手掌心，这使现代人虽然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，却没有得到前所未有的对世界和自我的理解。

(2005-10)